【征文选登】赵峰•我们这个家

优秀奖 牵 朱向红 摄

我们这个家

赵峰

    一百年前，我的祖父娶了我的祖母。祖父是个裁缝，做针线活的手艺人，也是个走路怕踩死了蚁子的斯文人。他娶了我的细脚祖母后，就在赵家河那条小街上的一大间茅屋里开始了新婚后的生活。祖父虽然是个手艺人，却也不是常年有事做，因此手头总是拮据，常常断顿。细脚祖母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，就在赵家河那条小街上开起了一个小茶馆。前来喝茶的客，大多是本地的人，他们其中的许多人，并不是为喝茶而来喝茶，而是为了照顾祖母的生意。祖母是个很受人尊敬的女人，她不卑不亢而又热情过人的态度，和那一张总是带着善意的笑脸，还有她乐善好施的细小行为，让人一看就觉得温暖。前来喝茶的穷人，多半身上没带钱，喝了茶就走人，叫把帐记着。有钱的时候就给钱，没钱的时候，就给祖母送来一担稻子，算是付那茶钱。仅仅卖茶还不能让日子踏实起来，祖母就在开茶馆的基础上，再开个小杂铺。说是小杂铺，其实只是卖些烟果糖之类的小吃。

优秀奖 喜迎脱贫 可金平 摄

即使是做这样一个只有三五样小吃的小生意，也常常要遭遇一些人的敲诈勒索，甚至让我的祖父因不满这勒索而惹出了一桩官司，官司的最后结局虽然胜了，但却让本来就紧张的日子越发的不堪重负。艰难的日子，便就这样在祖父的手艺和祖母的茶馆中一天天地往前过，并在持续的艰难中，生下了七子团圆的五男二女，却又因为天灾人祸，最后只活下我的父亲和两个叔父及一个姑姑。为了生计，祖母不得不租下一份田，可我的祖父却是个种不了田的读书人，于是，那种田的担子便落到了我的父亲身上。我的父亲从九岁就开始学犁田。比犁把高不了多少的他，在烂泥田里歪歪倒倒地趔趄着，让我的祖母笑出了眼泪。全国解放，我的祖父做不了手艺，也下不了田地，家庭的重担，就落到我那个头矮小的父亲身上，但当家，却还是我的祖母。我的两个叔父，为了减轻家庭负担，一个去部队当了兵，一个去了工厂。后来姑姑也出嫁了，家庭负担又进一步减轻了。父亲百倍努力，不仅把家搬到了上面的秀才湾，还盖起了一栋明三暗五的土砖瓦房。但父亲的愿望不是一栋明三暗五，而是一栋连七的房子，因为我的两个叔父也要成家。日子开始有了起色，却又因为一场大火，把我们那个家烧得一无所有。幸好有集体，有好心人的帮助，烧塌的房子又重新盖了起来。二叔当兵后，因为在越南自卫反击战中打下了一架美国飞机立了战场，提了干，短期内不用回家要房子。只是，我的细叔，虽然进了厂，家还在乡下，要房子结婚。是父亲就又继续努力，终于又新添了两间瓦房。当上了小队会计的父亲，白天下地生产，晚上给社员评工分，闲空时才有时间用泥巴装修一下那栋瓦房。一栋连七的土砖瓦房，差不多让我的父亲奋斗了大半生。完成了两个叔父要用的房子，父亲又开始为我准备房子。父亲的一生，基本上就在围绕房子转，他简直就是房子的一个陀螺。二叔始终没用那两间瓦房，即使是复员后的他，也在城里成了家。细叔虽然占用着那两间瓦房，却是长期在厂里生活，并在厂里成了家。改革开放后，农村的房子开始升级，从瓦房到楼房，再到别墅式的。但父亲已经老了，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劳累了多少年盖起的瓦房，有点过早地拆毁了。瓦房倒下的时候，父亲的头发就几乎白了。紧接着的下一辈，就开始继续着父亲的房子梦，但却不是土砖瓦房，而是城里的商品房。然而，想要在城里拥有一栋属于自己名下的商品房，比父亲想要一栋连七的瓦房更难，甚至差不多要终身背负着房贷。为了想要在城里拥有一栋属于自己名下的房屋，也为了适应一个不断开放和改革的时代，我大胆闯进县城，卖鸟体字的对联，十天半月，带回一台黑白电视机，让全湾的人来我家看《射雕英雄传》的电视剧。堂屋里容纳不下，连对埘上都站满了人。梦想成真的事实，彻底激发了我的热情，我尝试着走出乡村，来到了一个小镇，并在那里建有一栋属于自己名下的房子。但我仍不满足，便从小镇闯进县城，重新打造自己的人生。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，不仅成就了我在县城立足的梦想，也成就了我的文学创作。几乎是与此同时，我的弟弟，还有我叔父家的儿女们，都开始寻找他们新的人生，并且各有所成。恍若梦境的人生，很快就让我变成一个老人。我的儿女们，还有我叔父家的儿女们，都不再以我们这一辈人的生存方式继续着未来的生活，他们或者考研，或者下海，或者办厂，或者在单位里做出特别的成绩，八仙过海，各显神通，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想法，开创着他们的人生。父亲走进我们的家，觉得世界完全变了样子，感慨万千；走进孙子辈的家门，就仿佛是走进了一个全新的天堂。逢年过节或有事时，晚辈们开着各种各样的私家车回到老家，五世同堂的场面真的非常壮观，也非常热闹。父亲九十岁生日的时候，全家给他办了一个非常像样的生日大宴，父亲坐在没有首席的首席位置上，笑着问我，“我这是不是在做梦？”快到七十岁的我笑着回答父亲，“我都感觉像在做梦，你就更不用说了！”父亲就笑着说，“如果我娘能够活到现在，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感觉！”

优秀奖 梅梓山庙会 汪德富 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