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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征文选登】夏艳平•旧文章里看变化

发布时间:Sep 2, 2021 | 作者:信息发布


优秀奖灯光璀璨的文昌阁  张海军 摄


旧文章里看变化
夏艳平


     整理书柜,翻出几本厚厚的剪贴本来,里面粘贴的,全是我初学写作时,发在各级报刊上的一些诗文。

     我不是一个耐得住烦的人,但贴在剪贴本里的纸块,无论大小,也无论横竖,均裁剪得十分规整,粘贴得异常妥帖,每个页面粘贴好了后,还用钢笔或圆珠笔,标明了所刊发报刊、版面及时间等内容。由此,可见我当时对这些“豆腐块”的珍视。

     能不珍视吗?那是我的心血呀!直到现在,我还清楚地记得,当时文章发表后的那种热血奔涌,那种心跳加速,那种欲说还休,就连晚上睡觉,都要把登载有自己文章的报刊放在枕头下面,不然,就无法入眠。

     文章像孩子,总是自己的好。我拿起剪贴本,细细地翻看起来。可翻看了几页,就意兴阑珊了,摇头叹道:“这些文章已经旧了。”叹完,便将剪贴本轻轻的合上了。

     是的,这些文章已经旧了。我所说的“旧”,不是因为发黄的纸张,也不是指已经模糊的字迹,而是指文章所写的物事,立意,还有视角等等的“旧”。看着那些“旧”文章,我自己都有点恍若隔世了,人家怎么读得下去?

     比如,我发表的第一首诗歌。那首名为《心愿》的小诗,是我当第三年兵时,部队批准我回家探亲的前夜写下的,发表在驻地一家党报的副刊上,位置是头条,时间是1984年8月28日。

     离家三年,终于可以回家了,这对于一个游子来说,可算一件高兴的事儿。我拿起笔来,情不自禁地在稿纸上写下了:三年的渴盼/三年的思念/明天,我就要探家了/一个士兵的形象/就要出现在妈妈面前。

     写到这里,我自然而然地想到,该给母亲带点什么礼物呢?那个时候,农村已经实行了生产责任制,农民的生活有了明显的好转,吃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,穿的也比以往强了不少,于是,我极尽夸张之能事,写下了:麦乳精当茶饮/料子服打粗穿……等反映农民生活变化的诗句。写完这些,我又陷入了纠结,因为,我还没有想好,要给母亲带点什么礼物。

优秀奖 巴水河里采砂忙 张云龙 摄

     带吃的吧,家里有;带穿的吧,意义也不大。纠结过一阵,我突然想到,应该给母亲带一瓶珍珠霜啊。想到珍珠霜,我的心不由颤抖了一下。在一个士兵的心中,祖国和母亲可以说是同义词,祖国富裕强盛,母亲年轻美丽,就是一个士兵的心愿啊,所以,给母亲带珍珠霜就有意义了。

     然而,正是这个当年认为有意义的礼物,让文章变“旧”了。如今的女人,谁还用珍珠霜呀,她们的化妆品,牌子大,品种多,而且还要进口的,动辄几百上千块钱一小瓶,那几块钱一瓶的珍珠霜,早就过时了,更不说意义了。

     还有,在《父亲难当》那篇散文里,我写了当父亲的难和所遭遇的尴尬。为培养与儿子的感情,父亲每次回家,总要带点饼干、水果或糖块给儿子吃。开始时,儿子吃了东西,就唱:“世上只有爸爸好。”听了儿子奶声奶气的哼唱,父亲幸福得心都醉了。可后来,儿子不唱了。父亲不解地问儿子,儿子却说:“谁叫你不带电子游戏机给我?”

     原来,儿子的欲望升级了。一台电子游戏机少说也要百儿八十的,当时,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才六七十块钱,哪舍得买电子游戏机啊。再说了,就算今天咬着牙给他买了,谁知他明天又要什么呢。

    唉,那台曾经让一个父亲望而却步的电子游戏机,又让文章变“旧”了,现在的父亲,谁还在乎一台电子游戏机的钱呀,只要儿子想要,不要说电子游戏机,就是平板电脑,乃至小汽车,都不在话下了。

     1993年,我写了一首叫《乡下汉子》的小诗,发在《湖北日报》的副刊上。我是这样描写乡下汉子的:对于土地/你是温柔的女人/对于女人/你是沉默的土地/土地和女人/是你感情的两个极点/两点间的距离/就是你全部的人生。

     可以说,在改革开放之前,乡下汉子就是这种情形,一生困守农村,土里扒食,最大的理想,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。但现在的农村汉子,早不是这个样子了,那一亩三分地,再也捆不住他们了,他们的目光,瞄准了城市的繁华,瞄准了更多的赚钱机会,因而,一年到头都在城里闯荡,农村,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后方基地。不少乡下汉子在城里买了房,安了家,成了城里人,如果再让他们读我写的那首小诗,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啊,弄不好还会把他们的大牙笑掉呢。

     细想起来,我的这些诗文,从发表到现在,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,为什么就“旧”了呢?两千多年前的《诗经》还常读常新呢。

     我恨自己水平太低,格局太小,没有哲学思维,悟不透生活的真谛,写不出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”、“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”、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”这等震古烁今的诗句来。

     不过,愧疚之余也有所释然,特别是看了英国作家毛姆的读书随笔后,对此有了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。在论及E.C.本特利的著名侦探小说《特伦特最后一案》时,毛姆说:“对本特利先生来说,不幸的是,采集指纹在他那个年代虽然很新奇,现在却已是警方探案的常规手段。……以至于现在看来,本特利花在这一情节上的大量笔墨已没有多大意思了。”

     毛姆还认为,美和世上万物一样,也是会变的。有些美存留时间很长,譬如古希腊雕像,由于古希腊文明的影响和它对人体的表现,为我们树立了人体美的理想典范。但是,随着对中国艺术和黑人艺术的深入了解,古希腊雕像已经大大地丧失了对艺术家的吸引力,不再是汲取创作灵感的源泉。它的美正在渐渐消失。为证明自己所说非虚,毛姆举例说,现在的导演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样,总是根据古典美来选择男女主角,而是注重演员的个人才能以及和他们所要扮演的人物体貌是否相符。导演们之所以这样做,因为他们发现古典美不那么吸引人了。有些美,存留时间很短,就像年轻时候看过的诗和画,它们曾使自己陶醉于美,可过了一段时间,美就从它们那里消失了,就像水从漏底的罐子里流走。因为美有赖于环境与氛围,而环境与氛围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。

     对毛姆的论述,我深以为然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科学的进步,社会的发展,以及环境与氛围的变化,很多文章都会变“旧”的。不说别的,就说路遥那影响了几代人的著名小说《人生》,也已经变“旧”了。你看,现在的年轻人,有谁还会像高加林那样,为失去一个县广播站记者的职位而痛不欲生?现在的年轻人择业机会多,他们相信,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,如果觉得不开心了,他还懒得干了呢。就算是嫦娥奔月、龙宫探宝这些神话传说,如今也都变“旧”了。因为,对于现代人来说,那已经不再是神话,也不再是传说,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现实。最近,我们的“天问一号”探测器都上火星了呢。

     李杜诗篇万古传,如今已觉不新鲜。每个写作者所写的,大多是所处时代的物事,以及那些物事在自己心灵的投影,那是写作者的优势,也是写作者的宿命,抑或局限,没有人能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。所以,文章变“旧”也是一种正常现象,就像花开花谢,生老病死。文章变“旧”了,说明科学在进步,社会在发展,人类更智慧。如果文章永远不变“旧”,那才不正常呢。

     再说了,文章的“旧”也不是一无是处,我们可通过文章里的“旧”,窥见过去时代的“踪影”,了解过去时代人的生活,使已经逝去的时代,变得有“迹”可循。这也算是写作者的一个功绩吧。

     不仅如此,写作者还可通过翻看自己的旧文章,发现自己的不足,以便在今后的写作中,开阔思维,放宽视野,突破局限,多向人性深处开掘,多去关注人类共同的命运,写出人类共同的情感,尽量使自己的文章“旧”得慢一点,再慢一点。

     今后,有了闲暇,我也许还会翻看那些旧文章。

优秀奖汗水铺就幸福路 陈瑛 摄